俗話說“進了臘月到了年”,一進臘月門就聞到年味了。唉!這年味是什么?年味既是精神的,又是物質的,既能看得見,又能摸得著,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罷了。
就拿兒童來說,年味就是穿新衣,戴新帽,吃著好吃的,玩著好玩的,打扮得漂漂亮亮,跟著大人們走東家,串西家,給大娘嬸子,叔叔大爺,七大姑八大姨,姥娘妗子去拜年,吃著糖塊瓜子,還能收到壓歲錢呢!這可是一年中最讓人舒心愜意的時刻。
拿青年人來說,年味就是放下手中的活計,舒展舒展酸疼的筋骨,帶上酒肉,帶上祝福,帶著新媳婦去看望丈母爺、丈母娘,在舅子妻侄們的輪番勸酒中,喝得酩酊大醉,暈乎乎地睡他一天一夜不曾醒過來的洋相。
拿老年人來說,年味就是全家團圓,喝著小酒,看著新年晚會,吃著年ye飯,聽著鞭炮聲,兒孫們虔誠地磕頭祝福,然后捹著膀子摟著脖子,左親一口,右親一口,吵著嚷著討要紅包的那種感覺,天倫之樂,人生中最大的幸福莫過如此。
在外打工的農民工,不管在天南海北,還是城市工礦,沒人組織,沒人號召,都會自發地收拾行裝,擠火車,趕輪船,風風火火奔回家,趕著與妻兒團聚,趕著在父母膝下盡孝。每年的春運,幾億人口的流動大軍,是世界上最壯觀的客流風景線,也是一種最淳樸濃烈的年味。
主婦們則忙著趕集上店,扯上布,買上線,給兒女們做上新鞋新帽,新褲新褂,然后攤煎餅,做豆腐,蒸饅頭,蒸年糕,包包子,今天炒上一桌,明天炒上一桌,招待了姑爺,招待娘家侄兒,累彎了腰,累麻了腿,臉上卻笑開了花。
這就是銘記在中國人心里,融化在骨子里的濃濃的年味。

一位大師說得好,“年味就是全家團圓的喜樂氣氛,。。。。。。就是屋外煙花閃耀,飄進鼻孔內的一股幽香,就是忙前忙后的一頓豐盛的年ye飯,就是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,見面都說過年好的那種友好感覺,就是家家戶戶貼春聯,迎新春,慶祝春的開始,就是滿大街掛滿紅燈籠,充滿了祝福話語的那種氛圍。”
“年”,是我們老祖宗留下的最大的民俗遺產,歷經數千年風雨洗禮愈益豐滿充實,它體現了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,也就是團圓、親情、祥和,驅邪降幅,凝聚了人們對生活,對生命的所有最美好的祝愿,此中包含著無比強大的民族凝聚力,這是中華民族最深刻的部分,是我們的民族之寶。
年味是一頓豐盛的文化大餐,酸甜咸淡,就餐人各有所悟。
我的兒童時期,對年味最深刻的記憶,就是父親寫對聯的那種淡淡的墨香味。 每年剛過臘月十五,全村幾十戶人家,紛紛把大紅對子紙送到我家,父親既要忙年,趕集置辦年貨,又要推碾推磨打掃衛生,時間對他來說是那樣的珍貴,但無論如何也要擠出時間為鄰居們,鄉親們寫對聯。父親首先把對子紙裁成長短寬窄不等的紙條——對子,還有大小不等的方方正正的“福子”,然后磨墨。那時沒有現成的商品墨汁,只能用硯臺慢慢磨,一次只能磨一點點,磨好了倒進一個盤子里——把一個瓦罐底周邊磨平了做成的墨盤子,這個盤子父親用了五十多年,傳到我這里也有二十多年了。一連磨上四五硯臺,足夠半天用的。
父親給每家每戶寫的第一副對聯,都是“灶王對子”,“上天言好事,下界降吉祥”,或是“常思柴若桂,時惜米如珠”,祈求上天賜予吉祥幸福,告誡人們勤儉持家,節儉度日,父親一邊寫,一邊講給我聽。然后再寫屋門對子,大門對子和其他地方的對子,炕頭上寫“身體安康”,天井里高燈桿子上寫“高燈下明”,大門口外邊寫“出門見喜”,欄門上寫“六畜興旺”或“五谷豐登”,牛槽上寫“槽頭興旺”等等。我把對子紙按住,父親寫完一個字,我就把對子紙往前拉一拉。聽著父親謎一般的講解,聞著淡淡的墨香味,奧,要過年了!扳著指頭數,今天還有幾天過年,明天還有幾天過年,整個身心陶醉在新年的憧憬中。
只一會功夫,屋地上擺滿了寫好的對子,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,父親讓我看著,他利用等對子晾干的空隙去干他的活了,一天要寫兩三家,直到除夕人家都忙著貼對聯,掛紅燈,我家的對子還沒寫呢,父親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,就焦急地說:“你寫寫吧!”父親給我裁好了紙,幫我磨好了墨,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,先把對子紙折疊上格子,然后一筆一筆地往上畫,弟弟在一邊幫我拿著,這哪是寫對子呀,寫上的字歪歪扭扭,“龍飛鳳舞”,幸虧是自家的,要是給別人家寫這個樣,被人臭罵一頓是小事,說不定還要賠賞損失。然而父親看了卻頗有幾分得意,不無贊賞地說:“還行,就這樣寫吧!”我就這樣開始寫對子了,當時我上三年級,也就十多歲吧。淡淡的墨香味,變成了濃濃的年味,伴隨我走過了大半個世紀,至今我仍然堅持年年自己編對聯,寫對聯。
過年了,放過鞭炮,吃過年ye飯,小孩子跟隨大人們走街串巷,給長輩們磕頭拜年。走在大街上,家家戶戶門口都貼上了大紅對聯,淡淡的墨香味摻雜著陣陣硝煙味沁入心肺,使得年味更加馥郁醇香,更加誘人醉人。別人家的小孩子每逢過年都喜歡要點瓜子糖果,吃得津津有味,口水直流,而我熱衷于到處觀看對聯,在對聯的王國里,士農工商,各有所異,就像百花爭艷的花園,奇花異草,百看不厭,特別一些不曾見過的對聯,我會念了一遍再一遍,讓父親講給我聽,直到背過;一些毛筆字寫的特別好的對聯,我會左端詳右端詳,看他如何下筆,如何收筆,點橫撇捺有什么特點,一時看不明白的,過幾天再跑來看。不論城市鄉村,戶戶寫對聯,家家貼對聯,好的對聯是文學與藝術的結晶,是中華文化獨有的藝術瑰寶。走在大街上,欣賞風格各異的書法藝術,賞心悅目,樂此不疲,慢慢欣賞,細細品味,就像徜徉在文學藝術的大觀園里。
上世紀七十年代,我在三廟小學任教,我教的學生都是本村的孩子。我設置了習字課,從三年級開始教他們寫大仿,每逢過年的時候,我都鼓勵孩子們,回家后大膽練習,先寫自己家的,再寫叔叔大爺家的,十年八年后,爭取家家自己寫對聯,做到“寫對聯不求人”,改變過去那種依靠少數人寫對聯的局面,讓我心目中的年味更加濃厚醇香,更加悠遠深沉。
進入八十年代,出現了商品對聯,快節奏的生活,寬裕的生活條件,使人們不再“進了臘月到了年”,“一天一個集”,而是拿著大把大把的鈔票,雞鴨魚肉,鍋碗瓢盆,一應年貨一次置辦全,捎帶著年畫、對聯一并帶回家,自己寫對聯的人少了,欣賞對聯的人更少了,制作對聯的人不再是文化人,他們制作的是商品,做的是買賣,連平仄對仗也不講究,上下句也不管,隨便兩句標語口號湊在一起就叫“對聯”,充斥著濃烈的商品氣息。雖然印刷精美,裝飾華麗,卻千篇一律,冰冷僵硬,少了喜慶祥和,少了文學性,藝術性,消失了高雅的文化品位,換成了赤裸裸的銅臭味。偶爾一副文人們自己寫的對聯出現在大街上,好像大漠中出現的一束鮮花,那么鮮明,那么耀眼,卻是那么的渺!
年味離我們越來越遠了!